疼痛的八月 - 达人(挥霍新鲜的橙子)

2005/09/09 | 疼痛的八月
类别(心情文字) | 评论(0) | 阅读(32) | 发表于 20:52: 上一次在阳光和蓝天下轻盈地行走，已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了。

　　那天我穿的还是浅橙色的无袖夏装，在法桐树清凉的光影里穿过几乎半个城市，牛仔凉鞋轻松地帮我完成一场足步的盛典。早知道事后要用差不多一个季节的时间来欣羡和回味这个周末的清晨，我还应该走得抒情和缓慢一些吧，是啊，假如早知道在大街上自由地走着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被疼痛击倒的第二天早晨，恰好是农历的八月初一。

　　我柔软的腰肢在猝不及防里背叛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却把一整个八月的疼痛都给我做了匆忙的代价。一切秋天的计划都还来不及安排和实现，我就被疼痛无情地囚禁了。

　　好象记忆中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漫长地疼过。如果此前有人把“蛮横、尖锐、残忍、疯狂”等等词语堆砌在一起，来形容一种单纯的身体感觉，我一定会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可是经历过这个八月之后我不会了。疼痛的到来是如此地强大，使人的优雅和尊严都无声地退却，只剩下对它的臣服。有些个静谧的下午，我独自躺在床上，腰腿传来的刀子一样无休无止的神经的切割，让我的忍耐一次次走向极限。有时候我把家里所有品种的止痛药同时以三倍的剂量服下，而神经的疼痛却仍无法缓解，这时我所能做的，只剩下了流着泪喃喃祈祷让自己快些死掉。最不堪的那个夜晚，深夜三点半不得不去医院打止痛针，先生在车里不停地替我拭去额头的冷汗，而我痛得几乎神志昏乱。一刻钟的车程，在记忆里像几千里那样长，他说我一路上闭着眼睛，只会不停地说：救救我，救救我……

　　“痛不欲生”作为一个常用的成语进入我的感觉，第一次脱离了精神的范畴。我以最简单的方式理解了它，却无力明确地安慰自己。内心的困惑时常伴着身体的痛而袭来，形成一种刻薄的呼应，让我甚至有了一种宿命的自虐般的悲壮感。

　　经历过大半个秋天的煎熬和记不清多少中药西药的攻略，疼痛终于一日日如抽丝般缓缓撤离我的身体。第一次被允许下楼的那天，秋日柔和的阳光在水晶般纯澈的蓝天下拥裹着我，恍如从未享受的梦境。我苍白着脸，在楼下小花园的水泥台上坐着，对着这个久违的平淡世界，有一种恍惚的委屈。我很想象一个真正懂得生活的人一样，做些痛定思痛的回味，可是心里却是空空荡荡的惆怅。一段被疼痛剪下的时光，远离那曾让我深感乏味的生活，如此鲜明痛切跌宕得彻骨，该让我纪念还是逃避对它的回忆呢？

　　整个八月，我陷落在一个独自的世界里，感官的双重疼痛扩张着我的生命。当身体被绑缚失去了自由，精神在无人处走得更远，来自灵魂旷野的孤独的回声，让我在疼痛里收获着幸福的苦楚。我囚禁着自己，也流浪着自己，因痛而流泪，因痛而呼救，因痛而渴望死象渴望生一样强烈。当这一切在我无意的祈祷里复归暂时的平静，那被剪接过的安稳的日子，还会复原它秩序井然的脚步吗？

　　其实无论如何，一切都已随着经历的消失不可再被复制。那些身体的困苦、心灵的渴望，因疼痛而生长、因寂静而繁衍的大片大片思想和情感的枝叶，充满了挣扎的张力和呼喊，在波澜不惊的生活里，它们如何能够以原初的形象再次降临我的内心？疼痛于我，是一场残忍的砍伐，也是一次尖锐的洞穿，我仿佛从未如此强烈地体验自己的存在，从身体到内心，存在是这样地让人不可逃脱，又是这样地让人爱恨难言。

　　如此，我愿意用“奢侈”一词来给我的这个八月一个心绪复杂的总结。不管疼痛对我是罪责还是享受，对于此前和今后的生活而言，它毕竟与众不同地深深烙印过了。当我许多年后忘记很多事情的时候，它肯定还会静静地蛰伏在我的回忆深处，即使仅仅以一种心情的方式——

　　如果那时我的身体和情感依然柔软，那么模糊的疼痛感的唤起和再现，将也会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吧。

　　2001、11、5
选自网易文化;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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